小病上瘾

一骤北风一阵寒,一年元旦一场病——似乎我总爱捡假期生病。冬风刮散京城的雾霾,难得的晴空万里。我陷在沙发里,披着薄毯,一只胳膊紧紧夹着体温计,另一只无力地捏着电视遥控器,泄愤般狠狠摁着换台键。

掐指算起,2014的每次病都让我施施然倒在一个历史节点上,似乎要借病体加深我的记忆。不痛不痒的小病穿插着,就是一年。一月,期末考试前一周,踢墙作死而右小脚趾骨裂,单脚跳进考场。二月寒假,从云南丽江返京后两天,开始咳嗽、发高烧。一周后渐渐痊愈,正好赶上了开学返校。五一,全家去平谷玩,夜间不幸感冒。6号,体育中考满分,回家倒头就睡。醒来后,惊恐地发现自己一看书就头疼,确诊为气管炎、咽炎、急性过敏性鼻炎。休息一周,病愈。年底,月考后,开始头疼、发烧。五天后,愈。就这样,一年过去了。

作为资深病者,我说——生小病上瘾。

小病间,逃离纷繁的忙乱世界。

体育中考后,唯一剩下的是:中考冲刺!就这样,病倒。病中,静躺,无论昼夜。忘记卷子,忘记作业,也不想补课。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:时有时无的眩晕感中,人会时而专注于小我、时而放眼于宇宙;时而过于关心自我而无心想起烦恼,时而过于关心宇宙而忘记个人得失。无论如何,生小病帮助我躲避现实的压力。现在想想,那时为何会莫名其妙地看见卷子就头晕?大概是心理原因作祟。小病是潜意识开启的自我保护措施吧。

某天肚子疼,来到医务室小黑屋里倒下就睡。迷迷糊糊间,想到自己正在翘历史课,感到腹部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一半。醒来,手脚发凉却神清气爽。看看表,还有五分钟下课。慢慢悠悠叠好被子,走出小黑屋,正撞见医务室老师在办公室里和着广场舞音乐跳秧歌。和老师相对尴尬一笑,道谢离去。穿过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,踏上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梯,转弯走到教室门前,下课铃打响。看着昏昏欲睡的同学以手掩面,走出教室,内心若春风拂过。小病如行板中穿插的一二休止符,是不可或缺的喘息时间,是我们偶尔逃离的借口。

小病间,照见懦弱的真实自我。

从丽江回来后开始发高烧,温度一度停留在39°5。恰逢甲型H7N9肆虐,我被爸爸妈妈架到医院的发热门诊,昏昏沉沉着不知身处何方。医生说:观察两天,不退烧再来。回到家,想着死亡、虚无和大千世界,脑海中却无意间蹦出姥姥的图像——然后,自作多情地泪流满面。那一刻,一丝严厉直射入我的懦弱: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病,但凡与死亡的幻影挂上关联,竟变得如此刺痛钻心。

因气管炎躺在床上,感受着小小刷毛在嗓子间上下求索,与黄绿色的粘稠物质无力地搏斗。想起“望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,体会到人类之弱小无助。人类弱小到无法征服感冒病毒,却号称自己征服了自然;和宇宙之无限相比,银河系不过沧海一粟,人类却自信能够探索到时空物质的终极奥秘。我喜欢《银河系漫游指南》中的setting:在《银河系漫游指南》这本银河系最畅销的读物中,地球的条目里只有一个词——“基本无害”。而地球竟是老鼠为了探索宇宙终极答案而创造的一台巨大的计算机,人类都是计算机里小小的组件。小小组件想占领历史——我们的所思所想就是这么幼稚。而在病中,人类的渺小得以显现。

这是小病的力量。我说,生小病上瘾。我不是指我留恋那些头痛欲裂或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刻。我是说,小病过后,回头远顾,才发现这些病生得多么明智、多么恰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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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破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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