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首向来萧瑟处

 

“我学游泳是在什么时候啊?”

“五岁。”妈妈答。

 

转眼就是十年啊。

十年里,我不会游泳。也不是不会吧,是不敢。

小学时有一次参加朱朱同学的生日派对。不知道怎么想的,吃完了饭七八个小学生直奔游泳馆,用模糊的视线互相打量了彼此的泳装片刻,然后跳进了水里。其实印象中,除了朱朱本人以外大家都没怎么游泳,所谓的泳装派对不过是把聊天的地方换到了水里而已。但看着小伙伴们一脸泰然、气定神闲地漂在水面上,从心底就泛起一种默默的嫉妒来。

初二时去美国游学,在洛杉矶一个的水上公园玩。我穿戴整齐,手捧一杯可乐,端坐在岸边的阴凉下,看着一个接一个小姑娘小正太从高高的水上滑梯的入口处跳进去,又从出口处掉进水里,咯咯地扑腾着、笑着。那时,我才终于体会到眼巴巴做一个outsider的孤寂落寞。

 

“婴儿生下来就会游泳,没见过谁学不会游泳的。”妈妈经常说。

其实并非学不会,是不想学会。

五岁的时候懵懂的我“被”上了游泳课。我学会了上下肢的动作与配合,也终于能在水里畅游,但不知为何,我就是不肯把头埋进水里。据爸爸妈妈说,那时小朋友们在岸边排成一排,教练拿一根竹竿放在水面上,让大家一一从竹竿下钻过去。当轮到我的时候,我说什么也不肯。最后无奈,教练只好把竹竿从我头顶上越了过去。

后来有一次,我游到泳池中间时刚好呛了一口水,然后整个人就慌了,凌乱中又喝了几口水,眼看身体一点点往下沉,而且越挣扎下沉的速度越快。这时,妈妈跳进了水里,把我救了上来。这件事成了我小学作文母爱主题的唯一题材。我想,在考场上一遍又一遍的誊写下,对游泳的恐惧或许就这样一点一滴侵入了我的心里。

 

借用冯至先生的譬喻,恐惧就像一条蛇,缓缓地、慢慢地、没有言语地缠绕在我心上。从此以后,碰到一次,心就疼一次,像是被蛇咬了一次。就这样,或许早就可以学会的游泳,因为这枷锁般的恐惧,渐渐变成了我找寻出路的借口。一次次笑骂中,一次次自我解嘲和安慰式的自我开脱中,度过十年。

有一次去书店逛,随手翻开一本叫《重口味心理学》的书,看了看里面有关恐惧症的内容,其中一个关于蜘蛛的例子让我记忆犹新。对蜘蛛恐惧症的治疗方法是这样的:首先,患者要用手指触摸蜘蛛的图片;下一步是戴着手套触摸活蜘蛛;最后是才是用bare hand触摸活蜘蛛。另一个比较有趣的案例叫放屁恐惧症,因为童年阴影,患者害怕的是排出废气这种正常的生理现象,以至于它影响到了患者正常的人际交往。这本书的作者是这么治疗的:他带着患者来到早高峰的地铁里,在落座的同时用恶搞软件模拟出“Boooooo”的销魂声音,让患者观察周围乘客的表情。治疗很成功,患者不但成功克服了童年阴影,还爱上了这种恶搞游戏。

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想:这些恐惧症患者是病入膏肓以及闲极无聊到了什么程度,才需要寻求专业的心理医生做这种治疗呢?恐惧如影,伴随我们一生,顺其自然即可呀,又为什么非要克服呢?

可事实证明我有些想当然地天真了。恐惧蜘蛛无伤大雅,但某些恐惧是某一天我一定要克服的。比如,游泳。

 

高一开学,我得知了惊天噩耗:下学期体育课要学游泳,还会有考核!临时抱佛脚,我和宿舍另两位不会游泳的同学(她们是之后文中将会出现的嘉怡和懿璇)极不情愿地在每周五选修了游泳课。第一次游泳专修课上,我颤抖着身躯、深吸一口气、把头埋入水下,然后半秒钟后触电般弹出水面、不住地咳嗽。那个时刻,在巨大的后悔与惊惧的复杂交织中,我终于意识到——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恐惧本身并不存在,是人类的放纵给了它生存的空间。我们像东郭先生,——或许只为一时口快,或许是因为一点点对自己的宽容——片刻的善心慢慢构筑成了一堵围城的高墙。而当猎狗狂吠着驱赶我们拔腿狂奔时,这堵围墙才真正变成了我们的敌人。

 

今年五月下旬,复发的肺炎使我免体了两周,在医院输着液度过了六一。回到学校的那周周一,我拿着医院假条去找老师,被告知缺课次数太多,本课已经没有成绩了,需要用周五体育专修课的成绩来填补。结果上体育专修课的时候,老师突然宣布道:“这是咱们倒数第二次课了,大家今天必须考试。要求不靠边游八百米,如果是初学游五百。”

已经三周没有游过泳、之前最好成绩是三百五十米的我当时的反应是:“哦。”

原来,当必须要克服恐惧的那一天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的时候,我们心中早已没了恐惧。我一言不发地扎入水中,以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静审视着自己的动作和速度,默默地、慢慢地、一圈一圈从未停歇地,游完了五百米的距离。这是第一次,当我将头扎进水中四处张望的时候,我注意到水下深蓝色的晶莹世界是多么美丽、感受到耳朵被水充满时的寂静是多么令人安心。我一口气潜到终点,手指轻触上游泳池的瓷砖,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。

是的,没有征服的快感,有的只是完成测验后那悄悄舒的一口气。(虽然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,那个闲极无聊的游泳老师发现我们提前游完后又让我游了一圈、让懿璇多游了两圈。而嘉怡,她只是站在岸边插着手幸灾乐祸地大笑)很多时候,我们在努力中一点一滴地掌握了征服恐惧的能力,却还差最后的一推逼我们走出征服的那一步。如果没有环境的推手,或许我们会永远认为自己不行。

 

总之,考完试后的游泳课竟渐渐变得可爱起来。当听闻高二我们将失去游泳的资格后,我对每一次课更多了一点珍惜。这天,我们上完游泳课(虽然今天只游了三百米但还是感觉很开心),换衣服的时候听闻外面下雨了。于是,早有准备的我披上外套,把外套的左边分给了嘉怡,两人一起说说笑笑向教学楼走去。

天气真的阴沉起来了,但是雨不大,只是淅淅沥沥地打在操场的几摊积水上,搅动起几乎不可见的涟漪。我晃着手里的包,取笑着嘉怡头顶着我校服外套袖子的怂样,慢慢悠悠向前走。突然,我们俩都感觉到雨滴稍稍密集了些,冰凉地打在头顶,好像有要变大的趋势。“快跑吧!”随着嘉怡的一声大喊,我们撒开腿向前狂奔,三下两下就冲进了教学楼。怀着劫后余生的侥幸,我们一边微喘着气一边准备爬楼梯。

这时,几个男生背着书包与我们擦肩而过,然后,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,发出了齐刷刷的惊呼声。听到他们的惊呼,我和嘉怡应声回头,向门口望去。只见门外竟阴云压顶,已是大雨瓢泼。雨点如豆,铺天盖地般连成了雨帘,哗啦啦地笼罩了世界。

嘉怡和我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:“舟遥,如果咱们晚了一分钟……”

虽然没有雨伞也不知道该如何穿越这样的倾盆大雨,我们还是快速地收拾好书包,向门外走去。一路上碰到很多满脸愁容的同学,四处借雨伞。“这样的大雨,你们准备怎么回去啊?”遇到这样的问题,我和嘉怡只能耸耸肩:我们也不知道啊。

结果,当我们穿过忧心忡忡的人群走到门口时,才发现:雨已经停了。夏季的暴雨像急性子的男孩子,咆哮着来临,五分钟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去了。天微微放晴,空气中还散着雨水的香。无论曾经多么狂暴,如今离去之后,也只不过剩下些微弱的痕迹罢了。

 

飞翔的意义是什么

如果阳光也会被消磨

梦想的意义是什么

如果岁月都在墓碑下埋葬着

 

存在的意义是什么

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活过

生命的意义是什么

如果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

 

凤尾蝶扇动着的翅膀

卷起阵阵狂风

暴雨后 我仰头眯着眼看着微光

天色微冷

 

繁华的欢愉与寂寥的苦涩

无法告诉我们什么

却在起起落落间

一点一滴地构成了我们的生活

 

正是: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!”

 

评论
热度(2)
©破晓
Powered by LOFTER